— 苏氏贱贱 —

《戏子无情》(黑花,短篇,民国风)文/苏氏贱贱

*食用说明


地点:本帖所写的故事发生在另一个与盗墓笔记的平行空间
背景:民国年间
CP:黑花ONLY
人物:大帅副官黑瞎子X戏子旦角解语花
结局:BE



第一折:莺啼婉转与君识


那年与黑瞎子初识,是在奉天城外搭得个露天台子下。那本不应该是个军官该去的地方,只是公务,把他牵了那去。


解语花正带着绢花儿在台上小碎步地行着圆场,青衣正旦,一颦一笑间不觉使他入了戏,就连飞了雨丝也不曾察觉。后来,他寻到了后台,问解语花叫什么名字。解语花笑道:“我是被班主在路上给捡回来的,哪里有个什么名字?”


不知怎的,他忽而说不出话,敲击着桌面的手微微一滞,攥成了拳,也便未曾多说什么。稍加坐坐,等雨小了,就匆匆赶回了军营。


那个时候,解语花还不知道他是个军官,只是看着他戴着副黑眼镜,寻思着常人若不是瞎子戴这东西干甚,便在心里给他起了黑瞎子这么个名字。直到班主找到他,他才知道一切。   


班主的意思很明了,黑瞎子不过是只小鱼儿,如果能搭上他背后的人物……


班主没继续说下去,什么意思解语花心里也是明白的,这年头嘛,谁手上有枪杆子,就算是有了半分出人头地的希望,寻常的人还不得巴巴地凑上去。
可他不愿意,师妹秀秀安慰他也没能有个结果。


解语花抱着黑瞎子已然不可能再来的念头,继续登台唱着戏,依旧是他的拿手招牌《西厢记》。偶然撇了一眼台下,黑瞎子正站在一侧微笑地看着他。
一来二去了几次,也就渐渐熟络起来,若是没有公务,但凡他的场子,黑瞎子是定要来捧上一捧的。常常是待解语花卸了妆,黑瞎子接他去城里酒楼的雅座间吃夜宵,解语花则给他一个人唱戏。


解语花告诉黑瞎子,自己叫解语花,是艺名也是真名。解语花又想了想,顺便把自己给他起黑瞎子这名字说了出来。本想靠这句话套出他的真名,不想黑瞎子听了哈哈大笑,说这名字挺好,和自己倒是配的紧。笑完后,黑瞎子也告诉了他,自己只是军营里跟着大帅的小小副官,一边讲一边还说和他聊上几句趣事。解语花安静地听着,却听不懂,但心里也晓得副官?可不就是大帅的心腹么?


送走了黑瞎子,班主依旧是向他暗示着一些话儿。解语花不愿骗他,也就默默听着,什么也不明说,也不表态。


过了几日后,又是解语花的场子,黑瞎子和约定似的,再次来到了戏班。班主趁着他上台前再三叮咛着,这样的反应忽然让解语花起了疑。其实秀秀对这事也甚是奇怪,要说是为了戏班,倒也不怎的像。秀秀说,咱戏班虽在奉天城郊,却也算是小有名气,又为了什么,偏偏需要解语花扮红妆去吊这个小副官?莫非城里揣着枪杆子的还少了么。


解语花想了想,也是,便在心里留了份心眼。

 

第二折:缕缕忧思为君憔


下了戏,解语花遵班主的吩咐,端了盏清茶去见黑瞎子。


他早就在那里等着了,只不过不似平日里随意,解语花奇了怪,便随口问了一句,原以为黑瞎子并不会告诉自己多少,谁知他抿了口茶,竟慢慢向解语花吐露了些许。


黑瞎子说,日本人找了大帅谈判,狼子野心已然是展露无遗,大帅若是同意,那就是卖国求荣,若是不同意,只怕……


话没有说完,解语花心下里也了然几分,戏文里说的故事,往往和这现实里差不了几多。一瞥眼,出将处的帘子似乎抖动了一下,他心里郁郁生出不好的预感。


黑瞎子靠在椅背上,闭目养着神,不知怎的,解语花心底竟生出些许酸楚。黑瞎子今日在这里待得时间不多,坐了半盏茶的功夫,便匆匆忙忙离开了。


秀秀从入相处走了过来,坐在解语花身旁,低低与他耳语了一番,看来方才躲在那里的果然是班主,解语花心底疑惑愈发深了,到底是为了什么?

【“那班主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男孩托着下巴,问着一旁说书的老先生。】
【老先生捋捋胡子,幽幽叹了口气,转了两下手里的核桃说:“这件事情,解语花也是后来知道的。”】
    

那是解语花无意间路过班主的房间,里面传来几声嘀嘀咕咕的声音,他也不知班主在和谁闲话,躲在窗下细细听着,倒不像是本地人,稍显僵硬的语言倒像是城里几个浪人的奇怪调调。断断续续的语句,让解语花似乎也知了点缘由……


解语花揣着这心思,坐卧不安了数日,就连登台时,都险些让人喝了倒彩。他倒不是害怕黑瞎子不来,相反的竟是头一次地害怕他到来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,黑瞎子也真的再不曾来过。


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冬日,皑皑大雪已覆盖了整个奉天,解语花倚着台柱,掰着指头算他来的月份。


也不知是个什么时辰,马蹄踏着白雪的声音在推门声前响起,解语花觉着黑瞎子似乎是疲惫了许多。黑瞎子未曾多言,进来后取了军帽便靠在了椅子上,人瘦了一圈,像是操劳过头的模样。他低声地对解语花细语着。


第三折:此情绵绵无绝期


这两日,奉天省已经传遍了少帅易帜的消息,大致的情况,秀秀也已然替解语花打听清楚。解语花端着茶,走到黑瞎子跟前儿,将茶盏掼到桌上,冷声冷言地道:“茶在这。”拂了袖,转身欲走。


黑瞎子吃惊地看向解语花背过去的身影,仿佛眼前并不是他。


解语花嘲了一声:“这世上向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,如今大帅去了,这位置也必定不如从前,况且本就是萍水相逢,又谈何交情?”


解语花撇过脸去,也看不出是何表情。


听完,黑瞎子愣了神,伸出手似乎是想握住他的手,却被不着痕迹地甩开。片刻之后,黑瞎子顿了顿,重新戴好军帽,稍稍整整,没多说什么,便大踏步往外走去,临出门,用刚好能让解语花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句:“都说戏子无情,原来这是真的。”


黑瞎子出了门,解语花颤颤地端起那杯本就是凉透了的茶,一饮而尽:“戏子,本就无心,何来情?”

【老先生瞥了眼愤愤握起拳头的小男孩,摇摇头,继续往下讲着。】
    

三年过去了,黑瞎子还是会偶尔来听听戏,但凡他来时,解语花必定会唱上那折《西厢记》。解语花听着黑瞎子的传闻,听说地位似乎是越来越往上,颇受少帅的青睐。解语花只是低头不语,从来不在人前提起过他,虽是如此,班主却也不敢亏待他。


三年的光景,解语花的唱功是愈发精进,一晃间,竟成了奉天城里小有名气的名伶。


秀秀也曾关心问过,解语花也只是淡淡地道:“哪里有过什么情,不过是瞅着他是个副官,能在乱世里有个靠山罢了。”


插上了绢花,解语花转转绢子,便往台上走去,撂下一句:“如今也不过是我时运不济,押错了宝而已。”


秀秀不再多说什么,只是拾掇着东西准备起中秋的物什来。

【老先生抿口茶道,那个中秋注定不是个安稳日子。】


八月初七,当还在准备中秋时,整个奉天城里传来了战争来临的消息,只用了寥寥数月,东北三省全部沦陷,这就是九一八。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能与他说上一句话。


解语花闭了门,谢了场,不再唱戏,大多时间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。又或者,坐在黑瞎子曾经坐过的位子,看着空空的台上发愣,偶尔低低哼上的两句戏词,也是黑瞎子常爱听的西厢记

 

第四折:宁叫云间两分张


那年奉天沦陷后,日本人长驱直入,轻轻松松占领了整个奉天。


解语花是奉天小有名气的角儿,自然就被日本人请了去做客,他也心知肚明,这只是其一,其二则是班主。


无非是得知解语花曾与黑瞎子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,一来利用黑瞎子对他存的心策反;二来就是利用解语花再去搭上他,获得些情报。


自解语花知道副官这职位起,也就同时知晓,这位子上藏了多少刀子。


日本人告诉解语花,请他来只是慕名,想听听这支那的戏剧。解语花浅浅一笑,说:“这戏剧是给人听的,否则只会是对牛弹琴罢了,有何意义?”


一句话,生生噎得一群人说不出话。班主脸色霎时铁青,赶忙与他们周旋。


其实这本就不是他们的目的,草草几句后便提出了解语花猜想的事情。


解语花端坐在那里,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对他们道:“我不知他是谁,我连名字是什么都不清楚,哪里还能与他连上?”


这也是实话,他不晓得黑瞎子叫什么,他们在一起时,解语花称呼他黑瞎子,黑瞎子叫小花。这也不过是假名罢了。


再后来解语花就再也没从日本请客的筵席上走出来,他的师妹秀秀托人四处打听,也只听说他被关进了某座监狱。


日本人的监狱是怎样一种情况,民间里都说,只怕大明朝的十大酷刑都是比不了的。

 

第五折:生死相茫不复见


秀秀急红了眼,愣是想不出半点法子。


过了不久,不知从何处传出了风声,说解语花已然在监狱里被拷打得奄奄一息,身子骨早受不了这刑罚。


偷潜回城的黑瞎子万万没有想到,最后一次看见解语花竟然是在高高的城楼上。


他瘦弱得被拷打得已然不成人样的身子就高高挂在城头,血液早被榨干,风吹过他唯一仍是白色的衣裳,就像活着时一般模样。


黑瞎子想冲上去,却被一只手死死捂住嘴,是秀秀拦住了他。


“忘了他吧,”秀秀如是说,“就当他从未出现过,戏子的命里,本来就不应存了情字。”


“况且……”秀秀看了眼城楼,幽幽地揭开真相,“你的解语花,是一介须眉,你们之间本来就存了不可能。”


黑瞎子愣住了,他平生第一次像个姑娘家似的,流了泪,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,看不清墨镜背后的眼神,但想来也是肝肠寸断罢。


“我从未想过离开他,那折子西厢记,把我的心给唱了去。哪怕他真未动过情,那会子的念想也只算个安慰。”黑瞎子一字一句地说着,“就算他是个男子又如何,我爱的是他,是解语花,不是他女子的身份……”


秀秀向黑瞎子拱拱手:“他的心你不会猜透,也莫要再胡乱猜测,若真心为他,倒不如拿出几分男子气概上场杀敌,也好过如今贸然冲上去送死。”


“就算你不在乎他是男子,但是世人会怎想?师兄正是为你想到了这一点才狠心推开你,因为他不忍让你为难。”秀秀叹了口气。


“我一直都懂。”黑瞎子哽咽。


他怎会不懂,他的情谊,他的退让,他的冷淡,他的放手,他的成全。


他都懂,一直都懂。

【“那后来呢?”小男孩抹了把泪问道。】
【老先生看向天空。】

后来啊,黑瞎子就去了,揣着解语花的一方帕子就走了。


据说他离了张少帅,往其他地方的抗日组织去了,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到过奉天,没有名字,也不知道他姓什么,只留下了个黑瞎子这模棱两可的名字,八成已经牺牲在了抗日的路上罢。

那日之后,城东墓地里的就多了座新坟茔,风吹雨打久了,也只能依稀辨认出语花两字。从此之后也就再也没有人记得还有过这样一个戏子。

班主?最后还不是被一脚踹开,成了个丧家之犬,活活饿死在了街上。他的师妹秀秀没过多久也随着失踪了,下落不明,也许也已经死了吧。

    [ 世有名花半生解语 ]
    [ 才道是薄幸本堪怜 ]
    [ 当时不如相忘江湖 ]
    [ 凝眸处执手却无言 ] 
    [ 当时半折相思未远 ]
    [ 旧时戏声除是无情 ]
    [ 空庭华妆未倦赴谁 ]
    [ 寂寥还唱似水流年 ]

【老人困意袭来,合上双眼,都说戏子无情,可这情又有几人知晓?】
【我便将这故事记下说与戏文,念着不属于自己的故事。】

 

【全文完】

 


番外:【窗外花已满山,却再寻你不见】


    我姓齐,营里的人都称呼我齐副官。
    我并无什么过人之处,但不知怎地大帅偏偏认了我当副官,坐着在队里一人之下的位子,我并无半分欢喜。
    自我知道副官这职位起,也就同时知晓,这位子上藏了多少刀子。
    [ 黑瞎子 ]

   其实小花以为我和他的相识是机缘巧合,实则不然。我早就听到过奉天城郊的戏班子里,有一个标致的旦角。那天大帅与人谈判我本可不去,但心心念念这个名字便巴巴地跟着去了。
和小花见的第一面,他演的是那西厢记里的戏角,青衣正旦,在台上小碎步地行着圆场,一颦一笑让我为之神夺。
    下了戏,我寻到了后台,他还未来得及卸妆,胭脂尘粉在他脸上,显得格外娇艳。
    心念一动,便顾不得甚么身份,张口便问他叫什么名字。我还记得他当时愣了愣,旋即笑笑道:“我是被班主在路上给捡回来的,哪里有个什么名字?”
    捡的?
    听他这般回答,我一直敲击着梨花桌面的手微微一滞,慢慢攥成了拳,本来寻思了千百遍的话也再说不出来。默了默,便逃也似的回了军营。
    大帅早已在营里了,躲不过的自是一番质问。我不好隐瞒扯谎,便说了一二。大帅也是明白人,不再追究,营里的人见大帅如此,怨声更甚。
    我是不在意的。托了关系打听,本就不是什么难事,没费多大功夫就知晓了小花的名字。
    解语花。
    当时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,我只是暗笑,世上何来解语花?想来也是一个艺名罢了,不过乱世戏子又有哪个用的是真名。不过他既然取了解语花这个名字,那便叫着是了。
    自那以后,若是没有公务,但凡是小花的场子,我是次次去捧个场,大帅熟谙我的性子,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的过去了。
    一来二去,我和小花也便渐渐熟识了。
    小花是他们戏班子里的头牌,场子多,我便在台下等着,等小花卸了妆,再接他去城里酒楼的雅座间吃夜宵,这时候小花就会只给我一个人唱戏。
    我很喜欢。

 

慢慢的,小花也开始和我讲一些他自己的事情。比如他说他叫解语花,是艺名也是真名。又比如他说他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黑瞎子。

我还记得我当时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,不禁哈哈大笑,我说,这名字挺好,和我倒是配的紧。不用他解释我也晓得他给我取这名字的原由,不过是看着我唯一明显的特征,总是戴着副黑眼镜罢了。

至于戴黑眼镜的原因,并不是因为眼瞎,而是怕在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感情。

不希望被人看清自己的内心,所以学会了伪装。

而在遇到了小花之后,听他这么说,我戴这幅眼镜又有了一个新的理由。

我希望他能够记住我,以后看到戴黑眼镜的人就能够想起我,这或许也是我唯一引人注目被人记住的地方。

笑完后,我也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小花,军营里跟着大帅的小小副官。看小花侧脸绷得紧,便习惯性地跟他聊上几句趣事想逗他笑。小花安静地听着,眉目静好。

又坐了一会,我瞅了瞅怀表已知时辰不早,小花似是明了白,便起身送我离开。

我那时并不晓得小花是男儿身,只是看着他的侧脸便觉得心安。

可是如若当初我晓得我们最后的结局,那我宁愿一开始便不要与小花相见。

可惜,我明白的太晚,也懂得太晚。

 

回到军营中,自是有人对我最近不时外出多有不满,远远地看到许多人围在军帐下不知凑什么热闹嚼什么舌根。回到自己军帐中,我放下军帽倒了碗凉白开一饮而尽,到底是没有小花那儿的好喝。

歇了一会,帐子外面吵嚷声倒是愈发得紧。我正纳罕着,蓦地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来,面孔生的紧,倒像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,说大帅急着找我。

莫非是战事出了什么岔子?我没有多想,拿了军帽往头上一扣,径直进了大帅的军帐里头。

“哟,齐副官。”

不等我开口向大帅报告,就听到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说了这句话。抬了眼朝四下里看着,帐子里到不止大帅一人,桌子边围坐了一圈人,倒是个个有模有样,其中几个我是认识的,比如左四位的王八邱,右三位的齐羽,有几个还是老字号的人物,比如陈皮阿四、解九爷连环还有狗五爷。

不用说,这开口的必定是一向看我不爽的王八邱。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后台在队里头横行霸道,我治了他几回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性子。

“大帅,副官瞎子向您报到!”我不理会王八邱的挑衅,立正向大帅行了个军礼,然后走到大帅边上的一个空座上坐下。

“齐副官真是好大的架子,去的人跑了几趟都没能把您请来。”王八邱继续他那种口气,我喝了口茶,依旧不理会他,只是向大帅解释了句缘由,王八邱还想说什么,被大帅挥了挥手堵在嘴里只好作罢。

“既然人来齐了,那会议就正式开始了。”大帅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磕了磕桌面,这是会议一贯开始的表示。于是,众人皆屏气静待其下文。

“日本人约了个日子,要与咱们谈判,谈判的内容无非就是关于守不守奉天。”大帅站起来指了指身后挂着的地图上,用红圈圈出来的奉天城,“小鬼子说了,要是开城投降,那好处可是没的说,要是死守,那咱只能与他们兵刃相见。三天后在奉天城郊谈判,不知诸位的主张是和是战。”
    “小鬼子想要咱的奉天,痴心妄想!”
    果不其然,第一个拍案而起的是气血方刚的齐羽,“有我齐羽一天在,小鬼子想要进这奉天城,就得从我的身上踏过去!大帅,咱不能投降!”
    “我看与那日本人不能硬拼,你看咱中国多少地方都被他们占领了,咱就这么几号人,能斗得过他们才怪了。再说咱这是开城表示友好,哪能算投降。”
    坐在末尾的一个外号“拖把”的人站起来,慢吞吞地说着,“大帅,我说咱还是讲和算了,毕竟不能让弟兄们白白送死吧。更何况,人家鬼子还说了有大大的好处给咱,不要白不要啊。”
    “你他娘的就、就想着那、那点好处!”
    说话一直结结巴巴的老痒一听这话,腾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,“大、大帅,小鬼子骗咱的还、还不少么,咱讲和是、是卖国求荣!放他娘的狗、狗屁,俺老痒绝不投降!”
    “你这死结巴讲话不利索就别开口,没人拿你当哑巴!”
    拖把狠狠地反驳回去,“你有本事你自己带兵去跟小鬼子打啊,有本事去啊!”
    “去就去,你、你以为老子不、不敢是吧?”
    老痒也是急脾气,最听不得别人瞧不起他,被拖把这一激顿时火了。
    也就是从老痒和拖把开始,在场的人纷纷互相争执起来,完全没有了白天平日里的军人气质,战的战,和的和,场面混乱不堪。
    真好笑。我坐在位子上,看着众人不甘示弱地表演着,只觉得没有小花的戏好看。
    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,我看向坐在左手边的大帅,后者紧锁着眉头,显然对眼下的情况十分不满。
   “都给老子他娘的闭嘴!”
    很少听见大帅骂这中市侩的话,许是真的恼了。众人也不由得为之一怔,到底是军人立马反应过来,又恢复了彼此该有的军人模样,安安分分地坐回了各自的位子上,只是在场的气氛怪异了许多。
    “范老先生说过,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。如今,国难当头,连戏班子演的都是抗日的戏文,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人,有什么理由不为奉天,不为国家,与鬼子一战!”
    大帅攥紧了拳头,眼神里少了分素日里的和气,多了些异样的神采,他望向众人,然后一字一顿地表明了自己最后的立场,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,我李某,誓死捍卫奉天。如若城亡,绝不苟活!”
    “我解某代表解家,自当如大帅所言,如若城亡,绝不苟活!”
    “我陈四在此指天起誓,如若城亡,绝不苟活!”
    “反正胖爷我无亲无故的,赔上这条老命,与小鬼子拼了!如若城亡,绝不苟活!”
    “老子活、活得也够本了,与小鬼子打上一仗,痛、痛快!如若城亡,绝不苟活!”
    “他娘的半截李你终于说到点子上来了,我吴老狗冲你这句话也不后悔当初跟了你了,如若城亡,绝不苟活!”
    ——“我等,誓死追随大帅!”
    最后的最后,几乎所有人都激动得热血沸腾。
    我看到大帅脸上的肃穆之情,我看到他转过头来问我的意见。
    我只是扬了扬嘴角,“瞎子亦是。”
    然而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心里想的,却是该如何见上小花一面。

 

自从那次会议过后,军营里头的气氛便变得紧张了许多。大帅和少帅似乎闹了矛盾,一个主战一个主和,营里头的人本来就是这两位手下的兵合一块的,这下好了,各自的头领闹掰了手下的也不甘示弱地剑拔弩张起来。
    我是不在意的。我并没有甚么交底和自己的兵,当个副官也是挂名而已,循着事理便好,而那时候,我心心念念的全是小花。
    过了几日终于被我等来了小花的场子,我一早便等在了戏班。小花唱的依然是那折不变的《西厢记》,似是为了我的喜好,但愿不是我多想。
    下了戏,我候在帘子外,看着台下隐隐有几个日本军装的模样,便又想到大帅的话,心里生出些不安,面上也肃谨了些,这时帘子微响,小花端了盏清茶徐徐进来见我。
    几日不见,他的脸上似乎也挂上了些愁楚,愈发显得瘦削,一副见我犹怜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疼。小花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,随口问了句我。我本不想与他说,这时候知道的愈多反而不好。但是不知怎地,还是不希望让他失望地吐露了些许。
    “日本人找了大帅谈判,狼子野心已然是展露无遗,大帅若是同意,那就是卖国求荣,若是不同意,只怕……”我并没有说完,但从小花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明白我的意思。我并没有告诉他大帅已经决定了,只是蓦地想要听听他的意见,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回答,只是朝着出将处的帘子瞥了一眼。
    我轻轻一笑,靠在椅背上,闭目养着神。有小花在的地方时间总是过得十分安谧,好像在他的笑靥中不知不觉便蹉跎了年华,而我甘愿就此沉沦在岁月中,不奢望醒来。
    但毕竟军事在身,大敌当前我也不敢多留,大帅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,我不能够肆意挥霍无度。因此,我待了大概只有半盏茶的功夫,便忙赶回了军营。

 

后来便是无休止的外战与内战,大帅和少帅之间的气氛已经到了濒临破裂的地步,好几次险些翻脸起来。
    身为副官的我也免不了开始处理一些事情,我容不得别人在叫我瞎子,哪怕一句也不行。我开始用铁血的手段抹杀反对大帅的势力,有时候我看着自己的手,都不敢相信这上面竟沾满了血。
    我望向镜中戴着墨镜笑得一脸痞相的自己,突然觉得好累好累。
    我突然想,小花唱戏的时候,是否也是真心笑过,亦或是像我一样,不得不笑,习惯了用微笑的面具来伪装自己,习惯了用笑容向别人显示自己有多坚强,花儿,我们果然还是一样的么。
    因此,我再也没有机会和时间,去那个戏班听上小花的一折戏。我再也没有当初的那份心境,我害怕小花看到现在的我,不复当年。
    没有他的日子,过得如白开水一般索然无味。
    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。
    时间,过得飞快。

    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冬日,皑皑大雪已覆盖了整个奉天,晶莹的雪花飞舞在空中,如小花的眼睛一样璀璨明亮,有种让我挪不开视线的光。
    不知怎地,我得了空,似乎是大帅准的我假,让我出去散散心。
    我第一时间就到了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戏班,策马飞奔至戏班门口,一路上马蹄踏着雪地的声音吱嘎作响,格外好听。
    我看到了小花。他已经穿上了冬衣,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,身子愈发显得单薄,我不禁怀疑他是否还承担得起花旦那么繁重的戏服。
    然而我未曾多言,进来后取了军帽便靠在了椅子上。
    其实哪里需要那么多交流,看到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,我和花儿,彼此都懂。
    我看了小花一眼,低声地对着他絮说着一路上看到的新鲜事,以及奉天城的变化。
    更多的,还是问他的事情。

    大帅和少帅终于彻底摊牌。
    少帅易帜,投靠了日本人,据说上头也更倾向于少帅的举动,大帅无奈,奈何无法,只好黯然离去。
    我又来到了小花的戏班。
    他端着茶,走到我面前,将茶盏掼到桌上,冷声冷言地道:“茶在这。”拂了袖,转身欲走。
    我吃惊地看向小花背过去的身影,仿佛眼前并不是他。
    只听他嘲了一声:“这世上向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,如今大帅去了,这位置也必定不如从前,况且本就是萍水相逢,又谈何交情?”
    说完,他便撇过脸去,也看不出是何表情。
    听完,我愣了神,半晌,伸出手想握住小花的手,却被不着痕迹地甩开。片刻之后,我顿了顿,重新戴好军帽,稍稍整整,没多说什么,便大踏步往外走去。
    临出门的时候,我用刚好能让小花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句:“都说戏子无情,原来这是真的。”
    我以为小花能懂我,没想到只是我一厢情愿痴心妄想。
    出了门,雪花落在我的嘴角,被定格在上扬弧度的唇瞬间融化。
    这一年奉天的冬天,真冷。

 

大帅离开的时候,曾经问过我跟不跟他走。

我看到当初许多他的部下都跟着他走了,比如吴老狗,比如陈皮阿四,比如齐羽,再比如老痒。

但是我摇了摇头。

我不想走。

大帅没有勉强,他知道我留下来是为了什么。

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,最后叮嘱了我一句“要好好珍惜和把握”。

我笑了,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。

只是大帅不懂,真的不懂。

大帅走了后,军营里头的主便是少帅一人。

一日,他唤了我去,把我提拔为他的左右臂。

他似乎很赏识我,并不介意我曾是大帅的部下,一步步提拔起来,我没有拒绝,因为我想到了小花的那句话,我要混得好好的,然后去见他。

他会不会后悔呢,那时断绝了我们之间的情谊。

会不会呢。

我问自己。然而回答我的,只是漫天的雪花。

 

三年过去了,我在军营里头的地位越来越往上,颇受少帅青睐。我还是偶尔会去小花的戏班听听戏,每次我去,小花唱的总是那折《西厢记》。

望着台上的他,我忽然有点恍惚。

明明只是过了几年,为什么我好想过完了一生。

明明只是台上与台下的距离,为什么我觉得像是天涯海角。

明明只是戏子与军官的不同,为什么我感觉好似隔了一个世界。

你笑靥依旧,却不复当年。

我嬉笑如常,却不似初心。

但是解语花啊,我瞎子没有你那般拿得起放得下。

 

八月初七,本来是过中秋的日子,整个奉天城里却传来了战争来临的消息,只用了寥寥数月,东北三省全部沦陷。

奉天沦陷后,日本人长驱直入,轻轻松松占领了整个奉天。

而我们呢,随着少帅出了城,避开了这场战,然而我却无法安心,小花还在城里头。

他怎么样了呢。

一定,一定不能有事。

然而,背着少帅偷潜回城的我万万没有想到,最后一次看见小花竟然是在高高的城楼上。
他瘦弱得被拷打得已然不成人样的身子就高高挂在城头,血液早被榨干,风吹过他唯一仍是白色的衣裳,就像活着时一般模样。

我一瞬间蒙了。

我想冲上去,却被一只手死死捂住嘴,是小花的师妹,秀秀拦住了我。

“忘了他吧,”秀秀如是说,“就当他从未出现过,戏子的命里,本来就不应存了情字。”

“况且……”秀秀看了眼城楼,幽幽地揭开真相,“你的解语花,是一介须眉,你们之间本来就存了不可能。”

我愣住了,我平生第一次像个姑娘家似的,流了泪,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,很苦。

原来眼泪的味道,是苦涩的。

小花,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心苦,才会流泪。

“我从未想过离开他,那折子西厢记,把我的心给唱了去。哪怕他真未动过情,那会子的念想也只算个安慰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着,每一个字都像划在我心上的刀,痛彻心扉,“就算他是个男子又如何,我爱的是他,是解语花,不是他女子的身份……”

是男子又怎样,真心相爱,又岂是这能阻碍得了的。

我一直都相信,可是终究抵不过你先走一步。

秀秀向我拱拱手:“他的心你不会猜透,也莫要再胡乱猜测,若真心为他,倒不如拿出几分男子气概上场杀敌,也好过如今贸然冲上去送死。”

“就算你不在乎他是男子,但是世人会怎想?师兄正是为你想到了这一点才狠心推开你,因为他不忍让你为难。”秀秀叹了口气。

“我一直都懂。”
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我已是哽咽。

我怎会不懂,他的情谊,他的退让,他的冷淡,他的放手,他的成全。

我都懂,一直都懂。

只可惜,这一生一世,我瞎子守不了你。

 

后来啊,我便揣着小花送我的唯一一方帕子离开了。

我离开了张少帅,往其他地方的抗日组织去了,后来便再也没有回到过奉天。

走之前,我在城东墓地里为小花立了个衣冠冢。

上刻:此生执念吾之唯爱-解语花。

 

天下这么大,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你一样与我笑靥如花。

这一生一世那么长,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你一样和我端茶细语。

若有来生,不愿相见。



【番外完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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